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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重新開機的AI人偶睜眼之後,就給自己安上提線,每天抽著提線一步一跌地踽踽而行。五十嵐家的兄弟正式將他們撿來的孩子「收養」了,沒有走行政手續。少年說,讓我保留這個姓氏吧。
  於是人偶繼續蹣跚地前進了,用提線拉高自己的唇角、扯下懸在眼眶的水珠。偶爾被正眼端詳、或讓買主拿在掌心賞玩,就興高采烈地把提線器交給對方。
 
  少年如野地的花擁有頑強的生命。兄弟倆在一次陪同檢查過後發現少年身體裡的某些數值不太對勁,彷彿永遠停留在某個片刻的錶一樣再也不動一分,只留慢慢前進的時針。他們想起隨少年而來並被五十嵐咲放在瓦斯爐上燒掉的幾張破紙,問少年的性徵是不是去年才發育成熟。花守閑否定了他們自問自答般的問題,說,比那早一點,確定性徵是十五歲的時候。
  科學至今仍不能準確斷言人體的某些狀況。時至今日,依舊有許多科學家和醫學家投入研究人類擁有的雙重性別,男、女,同時也是Alpha、Beta、Omega——研究尤以後者為重,許多理論指出男女性在第二性別發育成熟期間正是身體荷爾蒙指數浮動率最高的時候,依據成熟早晚不同可能對人體發育造成未來影響。部分醫師因此呼籲大眾,避免在第二性別初熟期進行任何危險性行為、吸毒、腺體手術等,正是因為荷爾蒙浮動影響體內激素指標,可能會影響青少年未來的發育。
  五十嵐兄弟認為,少年的身體停留在十六七歲的骨架和虧空的五內,有極大原因與被極道組織「收用」過的經歷有關。問少年除了双仁會之前還有沒有其他的原因,他卻安靜了。
  五十嵐兄弟只能將之理解為性徵初熟後過早的危險性行為和他們在少年身上發現的枷鎖掐斷了少年應該要成為的模樣,兩個Omega對Beta的身體一點也摸不透、又道聽塗說Beta的賀爾蒙不受性行為影響,只能想辦法讓他們的么弟在生理上比現在還要健康,但五十嵐咲看著花守閑,明顯地不信。真的不知道,他說,在內心補上的話語被囁嚅給吞回肚子裡。
  恨鐵不成鋼,有話不明講。五十嵐咲對少年擰眉,少年安然地受了。
 
  但是問他想要做什麼的時候,花守閑闔上書本——他剛讀完咲隨手扔在沙發上的書,說:「就和咲一樣吧。我暫時也只會那些。」
  「『那些』可沒有你想像的簡單,不是躺著叫就行了。」五十嵐咲抬高一邊的眉,話鋒尖銳,身為一個信息素是牛奶氣息的Omega成人影片演員,只有颯馬和花守閑知道這個片酬高昂的男子付出了多少自殘般的努力,但這名男子甘之如飴。五十嵐咲是一個非常坦然面對自己的人,他並不重視所謂的貞潔觀念,而且認為Omega在當今社會中仍然存在被歧視、被弱化和物化等問題,尤其是Omega族群發情期時產生的信息素不僅有可能影響別人、甚至可能造成氣味過強導致信息素迷姦的境況,對此五十嵐咲總是說:堵不如疏,保護做得好、對象選得好也不怕得病。他也不傷天害理,在幾次難受的發情期過後便找了門路,簽約成為同志成人影片的片星。
  「你得和我一起鍛鍊身體、保養、把你的身體養成一個昂貴的商品——而不是只有一百四十萬這麼簡單的東西——甚至你得學會享受自己的人格崩壞的過程,誰知道公司會拿什麼手段強迫你拍群交和實境強姦片——」
  剛好,那些事情我很熟。少年沒搭腔,但是在內心應了。
 
  被劈頭蓋臉罵了一頓,盤著腿席地而坐的花守閑才舉起手裡的書,翻出被凹折過的頁面,朝五十嵐咲輕輕舉起。頁角被汗水和淚或其他任何液體浸潤過,風乾了,在書頁之間顯得陳舊而充滿皺褶:「性愛就是忘卻,」少年說,「疼痛就是忽略生活最愉快的方式。」
  其實他沒有翻到那一頁,只是一個字不差地背誦出來。
  當人格早就壞掉,便無所謂享不享受了。
  從少年眼裡充分讀到對方想法的五十嵐咲兩手一攤,往不太贊同的颯馬斜乜一眼:「隨你了,但你還沒成年。」青年隨即補充,「——不過,我想經紀公司不會太介意的,尤其是大久保那個拉皮條的。」
 
  以虛歲年齡簽約的那天,花守閑回到家中,在他們面前直著背脊,朝他們溫和地笑了。五十嵐颯馬知道那是少年極少數真正的笑靨,說不上來為什麼,就像一湖死水被偶然飛過的鳥爪輕輕掠過水面,而那時你才知道,裏頭仍然有魚。
  被荷爾蒙影響而再也長不高的少年初次主動與他們擁抱,把自己過瘦的身軀埋在他們的懷裡短短幾秒,然後向他們引用了一句少年常聽的歌:我曾經想一了百了,但因為有像你們一樣的人存在,我稍微喜歡上這個世界了。
 
  但是咲和颯馬都知道,這個擁抱是少年僅存的一些善意了,他已經把最後的一點美好都回饋了他們,行事和說話口吻中都帶著少許的疏離和捉摸不清,像是再也不存著希望了,被不求回報的善待時就努力地回報一切的善待,只為了能夠彼此兩清互不有欠,卻把一切世界無端的惡意都消極地受了,像是認為生活如此,才是當然。
  

 
  「你得先想想你要用什麼名字出道,」簽約之前,五十嵐咲叮囑少年,「我們混血兒大多取外文名,你可以隨便從書裡拿個名字來用,再來討論造型——」
  「『SHIKI』,就用這個。造型我也想好了。」花守閑抓緊五十嵐咲呼吸的空檔回答,五十嵐咲才發現這個孩子是想好了才決定踏上這條路的,而不是心血來潮和自暴自棄之下的選擇。
  「要把這兩顆痣遮掉,燙捲,」少年在自己頭上比劃:「瀏海要這樣。」他又把自己蓋臉的前髮抓成捲曲的弧度,加了一句:像西畫裡面小天使的髮型。
  然後少年拿起香水將頸側抹香,將雙手手腕沾上香氣。他拿咖啡店短期打工的薪水漂了髮色,染成了蜜糖似的淺棕,還借颯馬的電腦在網拍上淘到停產已久的二手女式香水。清新的淺色髮打亮他曬不黑的肌膚,又將他偏中性的長相襯得更加雌雄難分。
  五十嵐咲端詳兩眼,將經過搭配並尺寸剛好的衣服扔給少年要他換上;少年不避諱地在對方眼下打赤膊,他們連澡都一起泡過了,還被嫌棄了一遍身材不入眼、也就剩仗著年輕的皮肉捏起來像嫩豆腐還可以。出浴以後五十嵐咲逼著少年以後跟著練熱瑜珈。少年什麼都說好,一逕地微笑,讓男子幫他把吹乾的髮燙出弧度。
 
  「——SHIKI,你確定要用這名字?」五十嵐咲放下電棒,拿起底妝品遮去少年顎上的痣。那太明顯了,以後走在路上容易被認出來。他不認為男孩已經有足夠的心理素質來應對行為踰矩的粉絲——偏偏他們這類人的粉絲大多行為踰矩。
  「嗯。」
  「太好認了會非常危險,你認真的?」五十嵐咲再次詢問,將少年纖長的睫毛刷的捲翹、梳濃不太明顯的眉,抬起少年的臉左右端詳,點點頭表示滿意自己的手藝,又好一番叮囑他要用這個造型示人就得把自己的步驟都學起來。
  「嗯,這個就可以了。」
 
  五十嵐咲沒再多做置喙,卻想起了,少年證件上父親的名字,似乎也可以這麼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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